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睡醒啊。

=宋辞。



安雷洁癖。欢迎勾搭。

【安雷】Un rêve sans rêve(无梦之梦)

混更人士出没。


是合志本《启示录》的稿子,牌面对应战车。是丢脸人员。


因为花费了不少精力所以万分渴求评论!希望各位看官愿意看看我然后掉落宝贵的评论好吗qwq

我说完啦。


————————————

Un rêve sans rêve(无梦之梦)



【1】



  他从一片虚无中转醒。



  混沌飘忽的意识在睫毛轻颤之中慢慢汇聚回归到他的神经末梢,凌乱的思绪像受到什么磁性物质吸引一般慢慢地回到原点,在终点交织缠绕,最终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隐隐约约的痛感开始顺着他的神经触梢开始流向大脑皮层,但却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转化成酥酥麻麻的痒意。 



  掌心内的虚无让安迷修忍不住扣紧了手指。指尖与掌内肌肤相贴的瞬间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带着什么东西入睡的习惯。头顶上方的天花板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洁白,上边悬挂着的吊灯也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安迷修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坐起了身——他发现自己正安稳地坐在床上,就连身上盖着的被子和身下的床单都是他熟悉而简单的款式,甚至于连触感都舒适得令他忍不住舒叹一声。他听到自己的母亲在门外扬声唤着他——那温柔而明朗的声音明明就在门的另一头,但却让他觉得意外的遥远,就像穿越了好多年的时光的长河,被那阵飘忽不定的风吹到耳边来了。



  他出声回应着母亲的话,语调平缓而柔和,和那个女人如出一辙,却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这个年轻的大男孩翻身下床,缓步踱到他自己的书桌前。红木制成的桌面上正摊开着一本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工整而有力,确确实实是出于自己的手笔。他将一旁的签字笔的笔帽带上,然后拉开窗帘,将窗户打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熟练至极。微风裹挟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从窗边溜过,清甜的气息萦绕在安迷修的身边,让他不由得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少年将房间收拾好,回头之时却发现那本笔记本被风翻到了另一页。他走上前,正准备将本子合上时,一大滩早已晕染开的墨迹突兀地闯入视线。他的手一颤,然后突然止住了动作。



  他这才想到,他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2】



  梦里是不断上升的硝烟和翻腾着的火焰,曾经苍翠的丛林被这一片赤红的火海完全吞噬,在眨眼间便只留下一地干枯发臭的焦黑的树枝。它们凌乱地堆积在被高温炽烤的龟裂的土地上。他的眼前被浓重的殷红所掩盖,反复叠加之后便浓郁成化不开的深沉血雾。



  他看到了坍塌的冰川,不断上涨的水面,和空气之中残留着的一层淡淡的雾气——那是冰川的寒气,像是苟延残喘着,想要存活下来的证明一般。



  梦里的他手握着一蓝一黄异色的双剑,踩着地上深浅不一的血洼前行。他可以感受到浑身难以抑制的疲惫和痛感,似乎迈腿前行都是那么困难。



  剑锋将土地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眨眼间便又被血液所填满。鼻翼间充斥着的铁锈的腥甜味让人忍不住愁眉,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选择退缩或逃离——就像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为,并对此抱有最单纯的想法而已。



  他的脚下是粘稠的血液,这位最后的骑士先生稳稳地踏在这片深红之上。在这样“隆重”的祭典上,他没有听到古书上所提及的,来自于管风琴和大提琴的沉重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所谓的激昂的战歌——他的耳边只余留着空气中残留着的最后的、凄厉万分的挣扎。每一个音节都在宣告着宿主的痛苦,带着刺耳的音调,让他的鼓膜都开始隐隐作痛。



  安迷修有点恍惚。这个梦境真实得可怕,令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地狱游走了一番——那些在梦里留有伤痕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他侧首看去,记忆里的那片肌肤依旧完好无损,甚至连淡淡的红痕都没有。但当他伸手碰触时,他却依然能够感受到跳动着的紧绷血管,和流淌在里面压抑不堪的血液。



  母亲的呼唤再一次传来,将记忆里的血与火彻底打碎。他侧首听去,这个柔和的女声正提醒他不要忘记了今日和朋友们的聚会。


 


【3】



  待安迷修收拾好一切之后,他的朋友们早已在屋外等候了许久。



  身穿简约的连衣裙的红发女孩在他出现之后忍不住出声抱怨着,下一秒便被自己的弟弟小声吐槽了一番。他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这一群伙伴,每个人好像都知道今天的行程安排一样准备好了。



  安迷修刚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母亲伸手递上的背包打断——那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他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然后对上母亲满是笑意的眼睛——那个温和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对着他叮嘱着这些出行之时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挥挥手和自己的儿子道别。



  离家的少年一如既往地跟在队伍的最后——这一行为就像做过好几遍一样熟练至极。他看着前面走着的艾比和埃米还和以前一样旁若无人地说笑打闹,有时候偶尔会回头看他一眼,像在确认着对方是否有好好地跟在自己身后。这一幕总是觉得万分的熟悉,就好像是在不久前一次,他也是这样跟在两人的身后,为他们截断着可能会出现的一切危险。他看着佩利咋咋呼呼地走在他附近,吵吵嚷嚷地喊着说要去和他一决胜负,也看到帕洛斯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用那种意味不明的语气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这个有些暴躁的家伙。



  他眼神一瞥,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卡米尔永远是这群人里面最安静的那一个。他不会过于吵闹,也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行为。只是他和自己之间半米的距离,让安迷修不经意皱了一下眉头,让他忽然想问,他们之间,是不是应该还存在着另外的一个人。



  “卡米尔——”



  安迷修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他对上身边的人疑惑的眼神,内心纠结了几秒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出去。只是那个名字在脑袋里变得模糊不堪,就像一张被水浸透了的纸,上面的字迹已是模糊不堪,让他一时间难以辨认。



  他们的背后是一片充斥着白色和紫色的花园。安迷修想,如果没有记错,这个花园似乎是他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种植的——他记不清曾经有谁,也记不清他们曾经忙碌的过程。他只是在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在那片丛生的荼蘼和鸢尾之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努力地辨识着那是什么,却只是将一双深紫色的眸子刻进了自己的脑海。



  “怎么了?”




  “没什么。”



  见着对方不解的神情之后的安迷修还是将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疑问咽了回去。他摇了摇头试图打消对方的疑念,但是下一秒却是依旧转过头看向那片花园。



  卡米尔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跟着安迷修的动作转过身,看向那片大得有些过分的花园。



  沉默维持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尚且年轻的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恰恰是安迷修想要听到的答案。 



  “如果你想问大哥的话,在那里。”



  男孩抬起手,指向那片看不见尽头的花园。安迷修顺着对方的指示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他抱着疑惑的态度看向这个男孩,后者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帽檐,隐去了眼底的一抹神色。



  安迷修看了一眼前方依旧在嬉笑着的朋友们,悄悄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进了这一片花园里面。



  他没有看到他离去时身后的卡米尔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也没有听到那一声弥散在空气里的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缓缓踱步在屋外的这片大花园里面,放眼望去,在那丛生的紫色鸢尾花中间,还似有若无地点缀着几簇白色的荼蘼。



  突然地,他似乎感觉到有谁在自己的身后看着自己,但是待他转过头,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唯有一蓝一紫的两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停在他的眼前。



  那对蝴蝶的翅膀根部带着微微的透明,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有着一对悬浮的翅翼。就像是感知到了安迷修投来的视线,小生物脑袋顶上的触须动了动,像是交流过什么一般,那只紫蝶便慢慢地飞近他,下一秒,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花丛里有蝴蝶这种事应该是常见的,只是在那只紫蝶飞近他的瞬间,安迷修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人有着紫水晶一般的瞳孔,面上带着张扬至极的笑容,像这只蝶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炫目的色彩,让他移不开眼,但却又在后来消失不见,让他无处可寻。



  雷狮。



  安迷修突然喃喃出声,那一瞬间他终于将这个名字彻底想起。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透亮的眼眸——那是在他的梦里出现过的,带着迷人紫色,和盛放着的鸢尾别无二致。



  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便看到那只青蓝色的蝶开始掉头离开。这个小家伙扑闪着翅膀留下带着些许微光的磷粉——安迷修被这颜色晃着了眼,下意识地迈出步子跟了过去。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他的脑海里面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跟着这个小家伙走,肯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紫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他的肩膀,扑闪着翅膀追上另一只蝴蝶的速度。两只蝶一前一后地追逐着对方的身影,迅速前进着。它们带着安迷修绕过自己的居所,沿着小溪疾步前行,最终穿过那片紫白的花丛,来到一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晴空,一棵巨树,还有那一个,隐隐约约出现在树下的人影。



  安迷修突然怔愣在了原地。



  原本为他引路的青蓝色的蝶突然脱离了他们这个临时组成的队伍,径自奔向那个虚幻的人影而去。安迷修没有跟上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这片草地上,看着前方。他的脚边还是盛放着一簇一簇荼蘼和鸢尾,柔软的花叶因风的吹动而时不时地磨蹭着他裸露的脚踝,向他的大脑传递着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像是被电流经过一般。



 


【4】



  那人就是那样静静地坐着,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微垂着脑袋阖眸而憩,看上去倒像是睡着了一般宁静而无害。那只青蓝色的蝶扑闪了会儿翅膀后,便缓缓停在了对方左手无名指的指节上。



  安迷修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继而屈了腿在那人身边单膝跪下。他的身形遮去了大半的光线,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对方的身上。



  年轻的少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触碰些什么,但却又在那人的脸庞前堪堪停住了手。脑海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了闸门汹涌而入,牵动着他的神经都开始忍不住地绷紧,令那双曾经稳健的手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动作像是惊动了那两只蝶,脆弱至极的小生物似乎感受到了这人的不安。紫色的蝴蝶抖了抖翅膀,索性直接飞到了他的指尖,稳稳地停在上面。似是安抚,又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试探——试探什么,却无从得知。



  树下的人的睫羽微颤,轻动手指吓得那只停在他指节上的青蓝色的蝶立刻腾起飞离。安迷修看着对方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对上那双带着刚刚睡醒时才拥有的迷蒙和恍惚的紫色眼瞳。



  他似乎被安迷修的动作惊醒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一副惊讶至极的样子来——安迷修想,或许雷狮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又或许没有想到会在这种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遇见他。但是这也仅仅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雷狮……”



  想要说的话被对方狠狠的一拳打回了腹腔。安迷修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终是敌不过惯性作用,跌坐在草地上。柔软的草芽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掌心,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这让他不由得回忆起他刚刚苏醒时的那阵感觉,明明只是一场梦,但是却带着无法忽略的真实感。



  “你不该来这里。”



  雷狮开口。他半跪在草地上,活动着因方才用力过猛而隐隐作痛的手腕。



  安迷修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被打疼了的侧脸,然后撑着地面直起身。他想要开口质问,甚至想要还手报复,但是当他听到弥散在空气里微不可闻的那一声叹息时,所有的想法就像在瞬间被冰川所冻结,脑海里唯独剩下了一句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叹气呢?安迷修不明白。叹气是为了舒缓心里的不痛快,从而将心中所郁结的情感化作一团虚无的气息呼出的过程。然而,他大脑皮层的记忆神经中枢切切实实地告诉他,这里面不存在雷狮做出这样的行为的记忆,换句话说,他是第一次看到雷狮叹气——难道这个平日里面嚣张随性惯了的少年,也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安迷修不敢去妄自对雷狮的想法加以揣测。对方方才毫不留情招呼上来的一拳还让他的侧脸隐隐作痛,他伸手狠狠地揉了一下那块伤处,然后抬头对上对方的眸子。他想要质问,想要了解对方做出这样行为的理由,但是当他看到雷狮眼底那片深邃至极的星空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似乎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人。那人双手虚握着双剑,脸庞被飞扬的尘土和鲜血糊得有些肮脏。他不知道那些血到底来自于何处,但是他可以很明确地肯定着——他所看到的这人,便是自己,并且这副狼狈的样子,和梦境里面出现的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的愣神正好给了雷狮继续攻击的机会。对方再一次挥起拳头朝着他扑去。后者愣了一下,但是身体似乎对这样的攻击熟悉至极。在本能地一个侧滚之后,他想起了他和雷狮之间的过去——他们曾经在树林的溪边交战,两个不大的男孩子因一些小事扭打在一团,一时间倒也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止。后来他们双双落水,却还是没有停止斗争;他们曾经在深夜的花丛里交谈,尚且还年幼的孩子早已在脑子里面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价值观,虽然算不上足够完善,但是也是双方对世界的一种了解——不过这种所谓的了解经常会让他们莫名其妙地生起一些不必要的纠纷,两个人因此吵到难解难分;他们也曾经在空旷黑暗的地下室里玩着所谓的探险的游戏,在这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小空间里面打着微光的手电。两个人紧贴着身体,一步一步小心而缓慢的走着。



  这都是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的。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和雷狮,居然曾经那么亲近过。



 


【5】



  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抬手握上雷狮袭来的拳头,眼神也变得凛冽起来。雷狮似乎对他这样的表情尤其受用——这个少年似乎是被激起了战欲,两人肢体相触之间安迷修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骤然紧绷的肌肉,那里面活跃着开始渐渐兴奋起来的因子。流动着的血液将这种战意传到他们的脑海,将那沉寂了多时的感觉重新唤醒。



  这种感觉安迷修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突然开始交战,一招一式的拳脚攻击都带着难以忽视的劲风。安迷修挡下雷狮侧踢来的小腿,紧接着上前一步擒住后者的手腕。他的力气倒是一点也不小,发起了狠劲的时候倒也能听到雷狮抑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者扣紧了拳,一个反手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角度让安迷修正好可以看清雷狮的神色。对方的嘴角微扬,眼底的星空渐渐鲜活了起来。安迷修再一次透过那双透亮的紫水晶看到自己的模样,原本浴血的身影终是被现在这幅干净的模样所代替。



  他也不由得跟着兴奋起来,两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还带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将这种类型的打斗视为一种简单的切磋式的行为。



  安迷修一边感叹着雷狮的动作干净利落,一边又不由得开始留意对方一举一动之间的连贯性和可以利用的间隙——但是这场原本是普通的切磋的打斗,在他发现了雷狮冲着他毫不掩饰的杀意后开始变得有些凝重。



  这个大男孩敛去了自己面上的笑容,下意识地对这个朋友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想,要不是自己平时没有多读那种科幻小说,他一定会觉得雷狮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体,从而才会有这样不同寻常的举措。



  “怎么,在这种时候分神?”



  少年的手掌冲着他的喉间卡去,安迷修下意识一个下腰闪过,然后伸手扣在了对方的腰间,下了狠劲往边上一甩。柔软的草地给他们带去了不小的缓冲,在某种意义上能够很好地保护住两个人的身体。但是雷狮好像根本不在意这样的小伤小痛,侧了身在草地上猛地一滚,然后再一次朝着安迷修扑过去。



  “你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



  安迷修的声音因着刚刚的运动而带着掩饰不住的微微的喘息声,他堪堪躲过雷狮的攻击,然后绕后擒住对方的手腕。他站在雷狮的身后,看着对方颈间不住流淌的汗水,看着对方因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肩膀,开口发问着。他想到母亲和自己说过的话,明明是邻居的两家人的孩子,却是意料之外的不合。好在双方的家长都觉得孩子大了也有着分寸,便不再对此发表什么观点,倒是偶尔会在聚会的时候聊起两句,然后相互夸赞着对方的孩子的聪明抑或是能干。



  但是雷狮这次的举措,却是让他感受到了一阵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危机感。      



  “你不会死。”



  雷狮用力动了动手腕,但是安迷修的双手却像是机械一般让他无法挣脱。他轻轻啧了一声,而后开始不紧不慢地回答安迷修的问题。后者一个借力将雷狮按压在草地上,俯下了身凑近了对方的侧脸——他在那个瞬间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违和感,就好像这个世界有谁在欺骗他,然后想试图借着这个机会把他留在这个地方。他听到身下的人慢悠悠地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就像是所处高位者对底层的人民所发出的不屑。



  他明白,雷狮一定知道点什么,甚至,是知道最为关键的东西。



  “雷狮,你……”


 



【6】



  他最终还是把雷狮放开了。对方好像也因为他的动作而收敛了一些杀意。雷狮慢慢地躺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然后突然伸手扣上安迷修的脖颈,后者的瞳孔猛地一缩,想再一次反抗,却止于对方不带任何攻击效果的一次锁喉。


  

雷狮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另一手抵在膝盖上支撑着自己的脑袋,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想起什么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契合至极的钥匙,将他脑海里面的潘多拉魔盒一个一个打开。恍惚之间他好像再一次进入了自己的梦境,沉溺于那片无尽的硝烟和血海,在那片干枯而贫瘠的土地上如同年迈的老人一样缓慢地拖拉着步子行走着。他的双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破碎不堪,碎裂的部分化作了点点星光,慢慢消散在这片让他肮脏至极的空气里。他忍不住攥紧了雷狮扣在他颈间的手,短暂的窒息感让他的神智立刻回归了本体。他有些错愕地看着雷狮,眼底带上了浓重的迷茫之感。



  “这是……”



  “这是你的梦。是不是感到很不可思议啊,安迷修?”



  少年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他宛若预言家一般,慢慢地将这个梦境展开在安迷修的面前,将这一个故事在他面前变得完整起来。



  如果说安迷修看到的只是那么寥寥的几页章节,那么雷狮就在这亲手提起笔,将安迷修所遗忘的空缺慢慢地填补起来。忍不住抿起了嘴的大男孩缓缓皱起了眉,想要开口,但是又被雷狮一下给打了回去。



  “没有什么是不敢相信的,把你那些美好的幻想都扔掉吧。”



  雷狮的声音低哑着,让安迷修觉得他像在故意这么做——那卡了带般的声音让他不由得想到曾经也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嘶哑的轻笑,像死亡边缘的绝响,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他需要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他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一般急切地开口,眼底的迷茫被一种莫名的坚持给瞬间代替。他直起上半身,直直地对上雷狮的瞳孔。那双原本透亮的紫水晶开始变得浑浊不堪,就像是被烟尘和杂物晕染了一般。



  “等等,雷狮,那我们曾经……



  “我们曾经?”



  少年嘴边的笑容更大,但是在安迷修看来那却是一阵浓浓的嘲讽和不屑。他不知道雷狮指示着什么,但是大脑里面的警钟却突然响起一阵长鸣声,牵扯着他的神经都陷入一片幽长而深邃的漩涡隧道。



  安迷修回想起那出现在他记忆里的过去,但是记忆却又似乎在这关键至极的时刻发生了最为致命的错乱——他曾经和雷狮打斗的水边出现了一座座冰山,曾经在身边想要出手帮忙或上前制止的卡米尔和呆毛姐弟都变成了一具又一具无名的尸体。他们横七竖八而又死气沉沉的躺在冰面上,自伤口处流出的温热的血液融化了冰层,丝丝渗透进那片小小的水泊中。



  他看到了雷狮的面容,也看到了这时自己所身处的场景——对方的背后不再是一片寂静的森林,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照亮整个夜空的刺目的惊雷;他曾经和雷狮交谈的花园也变成了一片弥散着挥之不去的阴森气氛的丛林。原本高挂在天空的明月也被地面上一小簇篝火所代替。他似乎可以听到两人止不住的争吵着的声音,隐隐约约,模糊了字节,只余下空了的易拉罐扔在地上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他曾经和雷狮一起探险的地下室变得更加昏暗,向外突出的石壁看上去倒像是一张又一张的鬼面。他侧首看向身边的人的神色,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柔和了原本带着浓重杀气的侧颜。甚至就连对方皮肤上的血迹都显得不真切起来。宿敌之间尖锐的矛盾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以短暂地消除。他们难得并肩走在这昏暗的洞穴里面,力图用自己的力量在这片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撕扯出一道光明来。 



  “所以安迷修,滚吧。”



  他听到雷狮这么说。对方的语气是毫不留情的冷酷,就像是面对着自己万年的宿敌一样。每一个音节都涵盖着要是再不离开便会将你彻底毁灭的意义。安迷修明白那是这个少年惯有的说话方式,不论是开着玩笑还是严肃认真地讨论什么事情的时候——雷狮每一句和他有关的发言都带着刻薄亦或不屑的意味。他伸手拨开对方的手,继而将其紧紧攥住。



  “你干什么?”



  雷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地想向后一缩,但是安迷修的动作却更快一步。年轻的骑士先生倾身向前凑近了这位海盗头子,然后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发问。雷狮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另一只手虚握了一下,好像想要拿起什么武器来回击一下这个对他做出这些不甚礼貌的动作的人。安迷修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叙述而不是发问。



  那双重归清明的湖绿色的眼眸带着与方才全然不同的冷静,让雷狮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这个人想起来了,脱离漩涡了。



  “为什么?”



  “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



  安迷修将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坚定的样子给雷狮一种不得到想要的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感觉。后者低下脑袋,微长的刘海直接将他的双眼遮蔽,在面庞上面投下一片阴影。既然安迷修已经明白这个问题,那还有什么好去争论抑或是反驳的呢?每个人都是身处在那样其乐融融的氛围内,愉悦而幸福地生活着。这是相较那个梦境漩涡来说更为理想的状态——但是他雷狮不一样,他可不想看到这个骑士先生在他面前露出那种傻里傻气的笑容。



  “安迷修,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突然笑出了声。刚刚成年的男孩的声线还带着没有完全变声的沙哑,带着似有若无的轻笑的声音传导到安迷修的脑中,便不自觉地转化成了一阵嘈杂的电流音。他看着雷狮缓缓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的位置,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着他们方才遇到的时候所传达着的意思。他努力从那阵嘈杂的声音中攫取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在下一秒被一根狠戳着自己心口的手指拉回了神智——雷狮的力度极大,像是要把这边的皮肤彻底穿透,然后深入血肉、划过骨髓,刺进那个不停跳动着的器官。



  “这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年轻的骑士先生讶异于这个出乎了他意料的动作。他不知道第几次看向雷狮的眼睛,然后正巧跃进了一片充满笑意的星空。



  安迷修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师父告诉过自己的话——那个有些年迈的老人缓缓地揉着他的发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说世界上没有真正的骗子,一个人的行为会说谎,文字会说谎,表情会说谎,但是眼睛绝对不会。所以他几次去向雷狮的双眼求证问题,并成功地得到了他所要的答案。他看到了透亮的紫水晶,看到了荒芜而贫瘠的土地,看到了硝烟和战火。这一切最后都融进了那一片星空,化作一枚又一枚星子。



  “安迷修,你累了,睡吧。”



  雷狮的话宛若海妖的低语一般传进安迷修的耳内。他的手轻轻地覆上后者的眼睑,动作带着安迷修意想不到的温柔。安迷修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乖乖闭上,连思绪都因着对方的话而变得平和起来。



  然而,一种莫名的不安在此刻油然而生。骑士先生试图嘶吼着,挣扎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了任何动作。他只能任由着自己的意识再一次沉入深沉的大海,然后在漩涡中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湍急而霸道的水流将他的思绪尽数打乱,却又让那一颗颗水珠重新将其重新拼凑起来。



  安迷修只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了一片混沌中,所有的感官都不真实了起来——比如,他听不到海盗头子的声音,也感受不到那双覆在自己面庞上的,温热的手掌。



  “雷狮……?”


 



【7】



  他再一次从虚无中睁开眼。



  亮白色的天花板伴随着明晃晃的白炽灯灼烧着他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的双眸忍不住产生一阵酸涩之感。



  他的意识在慢慢回溯着——恍惚间他感受到那和煦的春风不知何时回归了寂静。原本沁人心脾的花香混杂了浓郁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暖阳下柔软的草地被冰冷的被单所代替。



  安迷修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像是在拼命地回忆着什么。他有些费劲地呼吸着,想动一下身体,却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那是从骨髓深处传来的,能在瞬间漫延到四肢百骸的痛楚。就像拆卸了浑身的骨头,再重新组装起来一样,令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怀疑自己是不是死过一回,又被勉强救回来一样。



  骤然腾升的剧痛让他顿失了浑身的力气。这位骑士先生现在除了躺在这样一张窄小的病床上缓慢而有些艰难地呼吸着,和冰冷的机器做着伴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他做了一个梦。


 



【8】



  骑士先生如此确信自己所处的现实,以至于他的思绪终于不再反复游走在缥缈虚无的梦境中。



  他想到了踏过鲜血和尸骸的自己带着一身伤痕,孤身一人站在来袭的观战团的面前,即使双手握着开始破损的双剑,也不曾心存任何侥幸或是逃避退缩。恍惚间他好像穿上了盔甲,以最后的骑士之名,为着身后奔赴面对创世神的战场的朋友铲除前来阻拦的不善者。



  他想到了当自己的双眼被赤色浸染之时,那飘忽不定的,自身后传来的呼唤。那是焦急而匆忙的声音,倒在地上的人似乎可以听到透过地面传来的隐隐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元力波动,然后他才彻底放松地坠入无边的黑暗。



  他还想到了那颗耀眼的星子的陨落——那挺拔的身躯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蓝紫色的电光闪烁了几下终于回归于一片死寂,就连原本响在耳边的爆鸣声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巨大的雷神之锤破碎成银白的元力碎片,消散于空气中弥漫的红雾之中。



  安迷修这才意识到,对方原本白色的头巾早已被硝烟和血液浸染得脏乱,就连那一颗星星都暗淡了光彩。



  于是他打算将对方带去一个还算得上是安全的地方,有些慌乱的动作将这位骑士先生的不安尽数传达了出来。他听到怀里的人嘶哑的嗓音——那是被血液浸透了的喉管。鲜红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想要离开这片黑暗而狭窄的呼吸道,于是便将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给渐渐逼回了腹腔。



  他听到对方费劲地咳嗽着,嘴角渗出的血液因着他的动作越积越多。见此情景的人忍住不出声召唤出凝晶,一步上前踏于其上,然后加了速般地想要带着怀里的人逃离这个充满了硝烟和死亡的战场。



  年轻的骑士将怀里的海盗安置在一片残垣之后。后者半垂着眼睑,呼吸都显得虚弱起来。但是他依旧努力地将双眼睁开,然后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位救命恩人。



  雷狮启唇,出口的依旧是毫不留情的讽刺——安迷修觉得心口像是被利刃贯穿一样疼起来,他抿嘴咽下呼之欲出的安抚,只留下一句——不允许你死在别人手上——这样幼稚至极的话语,就像是孩子被争抢了心爱之物之时那般不甘心。



  背过身时他恍惚听到海盗头子说了什么,但当他再次回过头去探查情况的时候,那里早已没有了对方的影子。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荧光,宣告着这里其实有人来过。



  那个时候安迷修就在想,他从星空中来,而现在应该只是回家了吧。而这个星星所一直拼命追求的自由,或许就在这个瞬间,得以轻易地得到。



  虚幻梦境里在树下沉睡的少年的身形与战火中残垣下的海盗头子渐渐重合。原本碧蓝的天空开始出现裂缝,清澈的溪流开始变得浑浊,巨大的变故向着那一丛盛放的花丛袭去。年轻的骑士先生上前一步拦在那团气势汹汹的鲜红之前,用自己的意志在那片花海之前筑下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开始破碎的梦境拾起,伸手擦去了上面浮着的灰尘,然后用回忆的枝蔓将他细细地缠绕密封,并在表面缀以无数闪光的星子。他缓缓蹲下身,将这宝物放进流年的长河,让它沿着虚无缥缈的光年之轴,慢慢地存进自己记忆深处,然后彻底落锁。



 


【9】



  病床上的人忍不住扯出一抹笑容,他一遍一遍地回想着自己做过的梦,最终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化作一团虚无的轻叹,散在空气里面,顿时消失不见。



  他怎么可能忘了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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